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,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为报倾城随太守,亲射虎,看孙郎。
酒酣胸胆尚开张,鬓微霜,又何妨?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?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江城子:词牌名,又名“江神子”。此词双调七十字,上下片各五平韵。
密州:在今山东省诸城市。
老夫:作者自称,时年四十。聊:姑且,暂且。狂:狂妄。
左牵黄:左手牵着黄犬。
右擎苍:右臂托起苍鹰。
锦帽:锦蒙帽。貂裘:貂鼠裘。锦帽貂裘是汉羽林军穿的服装。
千骑(jì)卷平冈:形容马多尘土飞扬,把山岗像卷席子一般掠过。千骑,形容从骑之多。卷,席卷。平冈,指山脊平坦处。
为报:为了报答。太守:古代州府的行政长官,宋代称知州。
孙郎:三国时期东吴的孙权,这里作者自喻。《三国志·吴志·孙权传》载:“权将如吴,亲乘马射虎于凌亭,马为虎伤。权投以双戟,虎却废。”
酒酣胸胆尚开张:酒意正浓,胸怀开阔,胆气豪壮。尚,更。一说还,尚且。
鬓微霜:鬓发略微有些发白。霜,白的意思。
持节:带着皇帝的符节命令。节,兵符,传达命令的符节。云中:秦汉时郡名,在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一带。
冯唐:汉文帝时人。他曾向汉文帝陈说云中太守魏尚征战有功,不应当为一点小差错(报功时文书上所载杀敌的数字与实际不符)就治魏尚的罪,而应免罪赏功。汉文帝采纳了冯唐的意见,并派他到云中郡去赦免魏尚的罪,仍然让魏尚担任云中郡太守,还把冯唐升任为车骑都尉。事见《史记·冯唐列传》。苏轼此时任密州太守,故以魏尚自许,希望能得到朝廷的信任。
会:应当。挽:拉。雕弓:弓臂上雕镂花纹的弓。一说指星官,即天弓“弧矢”星,就是对付“天狼”的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:“弧九星,在狼东南,天之弓也。以伐叛怀远,又主备盗贼之知奸邪者。”《晋书·天文志》:“狼一星,在东井南,为野将,主侵掠。”又:“弧九星,在狼东南,天弓也,主备盗贼,常向于狼。”满月:形容弓弦拉开时形状像圆月一样。
西北望:天狼星在弧矢星的西北面。
天狼:星名,亦名犬星,在南天,象征侵掠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载:“狼比地有犬星,曰南极老人。”这里代指辽和西夏。《楚辞·九歌·东君》:“长矢兮射天狼。”
我姑且抒发一下少年的豪情壮志,左手牵着黄犬,右臂擎着苍鹰。戴着锦缎做的帽子,穿着貂皮做的衣服,带着上千骑的随从疾风般席卷平坦的山冈。为了报答满城的人跟随我出猎的盛情,我要亲手射杀猛虎,就像三国孙权一样。
我痛饮美酒,心胸仍然开阔,胆气更为豪壮,虽然两鬓微微发白,但又有何妨?什么时候皇帝会派人来,就像汉文帝派遣冯唐去云中郡赦免魏尚的罪一样。我将使劲力气把雕弓拉得像满月形状,朝着西北方瞄望,射向侵略者军队。
这首词作于宋神宗熙宁八年(1075)秋,当时作者在密州(今山东诸城)任知州,政治处境不好。密州大旱,苏轼率随从到常山祈雨,归途射猎习武于黄茅冈,激发了作者少年时期就有的立志报国的豪情,而创作了此词。这是宋人较早抒发爱国情怀的一首豪放词,在题材和意境方面都具有开拓意义。
苏轼因此词有别于“柳七郎(柳永)风味”而颇为得意。他曾致书鲜于子骏表达这种自喜:“近却颇作小词,虽无柳七郎风味,亦自是一家,数日前猎于郊外,所获颇多。作得一阕,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,吹笛击鼓以为节,颇壮观也。”
此词开篇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,出手不凡。这首词通篇纵情放笔,气概豪迈,一个“狂”字贯穿全篇。接下去的四句写出猎的雄壮场面,表现了猎者威武豪迈的气概:词人左手牵黄犬,右臂驾苍鹰,好一副出猎的雄姿!随从武士个个也是“锦帽貂裘”,打猎装束。千骑奔驰,腾空越野,好一幅壮观的出猎场面!为报全城士民盛意,词人也要像当年孙权射虎一样,一显身手。作者以少年英主孙权自比,更是显出东坡“狂”劲和豪兴来。
以上主要写“出猎”这一特殊场合下表现出来的词人举止神态之“狂”,下片更由实而虚,进一步写词人“少年狂”的胸怀,抒发由打猎激发起来的壮志豪情。“酒酣胸胆尚开张”,东坡为人本来就豪放不羁,再加上“酒酣”,就更加豪情洋溢了。过片一句,言词人酒酣之后,胸胆更豪,兴致益浓。此句以对内心世界的直抒,总结了上片对外观景象的描述。接下来,作者倾诉了自己的雄心壮志:年事虽高,鬓发虽白,却仍希望朝廷能像汉文帝派冯唐持节赦免魏尚一样,对自己委以重任,赴边疆抗敌。那时,他将挽弓如满月,狠狠抗击西夏和辽的侵扰。对于“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”三句的理解,还有一种观点认为,苏轼在这里是以天象入词,指北兵入侵之时,自己虽不能临阵退敌,仍不失慷慨意气。
此作囊括了作者的胸襟见识,情感兴趣,希望理想,韵调铿锵,场面热烈,情豪志壮,气势雄浑,境界开阔,是千古传诵的东坡豪放词代表作之一。词中写出猎之行,抒兴国安邦之志,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,为词的创作开创了崭新的道路。作品融叙事、言志、用典为一体,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形成豪放风格,多角度、多层次地从行动和心理上表现了作者宝刀未老、志在千里的英风与豪气。
此词把历来香艳软媚的儿女情换成了刚强壮武的英雄气。这是苏轼对温(庭筠)柳(永)为代表的传统词风的挑战,他以“揽辔澄清”之志,写慷慨豪雄之词,提高了词品,扩大了词境,打破了“词为艳科”的范围,使词走向广阔的生活天地。凡是可以写诗的内容,无一不可以入词。词至东坡,其体始尊,从此词与诗并驾齐驱的地位逐渐得了确认。从这个角度看,东坡这首《江城子》在词的发展史上有着里程碑的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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